第五十四章 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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宁宏儒跟在景元帝身边的年头最久,少说得有十来年。他的岁数算来,也有三十出头,算不得年轻,却也不是多么上了岁数。



这般年纪,只要他不是自寻死路,可以安安稳稳地伺候皇帝到老死。



他已经走到了宫人的顶端。



可以说,景元帝在的地方,就会有宁宏儒。



可这几次早朝,在景元帝的身边,都再没看到宁宏儒,这无疑叫人称奇。取而代之的,是另外一个。



这位声名赫赫的宁总管,总算招惹陛下的不喜,被杀了?



无人知道缘由。



而今跟在景元帝身边伺候的,是另外一个面熟的太监魏远允。



魏远允是乾明宫的大太监之一,是景元帝登基后,才跟在陛下的身边,论起资历辈分,不如其他人,偏生却是他顶替了宁宏儒的位置。



这私下,都说魏远允的运气到了。



身为议论中心的魏远允,心情却绝不像是外人所想的那么美丽,而今站在这个位置上,他更担心自己的小命。



谁不想成为皇帝身边亲近的人?



权势,财富,地位,这几乎代表着一切。这泼天的富贵砸在魏远允的头上,他本该高兴发狂才是。



可比起这个,最重要的是如何活命。



景元帝近些时候,脾气非常恶劣。



尽管这位皇帝本来就已经不是多么好性的人,可现在,只会比之前还要难搞。



魏远允想要取代宁宏儒不假,可他更不想为此去死!



苍天呐,宁总管到底去哪儿了。



至少宁宏儒在的时候,能让乾明宫的人活着更多,而不像是现在……



魏远允脸色微白。



魏远允被选中的原因,不是他多么能揣度景元帝的心思,而是他最胆小谨慎。



挑选他的人,是石丽君。



这位尚宫局的女官,在挑中他的时候,意义不明地说了一句话。



“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地谨慎。”



这是何意?



魏远允战战兢兢地跟在景元帝的身旁,不敢去想之前的宁总管,到底落了个什么下场。



难不成,真的是死了?



魏远允想起自己还是大太监,却不是总管这个名头,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。



宁宏儒应当还活着。



只是开罪了景元帝,所以被惩处了?



他只能这么猜。



临近宵禁,乾明宫寂静下来,如同一座庞大的黑暗怪物,吞噬着所有的光亮。



石丽君提着一个小小的灯笼,独自走在漆黑的宫道上。



她在深夜里走,越走越偏。



唰唰,唰唰??



重复、单调的刷洗声,在暗夜里响起,此处的气味有些难闻。



在众多便桶,木架的遮掩下,有个瘦高的人坐在中间,正在奋力地刷木桶。



他刷洗的动作,从



陌生到熟练,也不过几天的时间。



石丽君停住,手中提着的灯笼,只能照亮脚下。



“清醒了吗?”



宁宏儒停下动作,长长叹了口气。



陛下还生气呢???[”



石丽君:“没砍了你的脑袋,就已是万幸。你知道陛下最避讳的是什么。”



宁宏儒篡改了景元帝的命令,这是大忌。



若换了其他人,景元帝定要了他的脑袋。将宁宏儒罚来洗便桶,已经是饶了他一命。



石丽君也不知宁宏儒犯什么蠢。



他一贯谨慎,甚至有几分怂。



从来不会和景元帝对着干,更不会做那忠言逆耳的事。



宁宏儒清楚得很,他拥有的权势,不过来自于景元帝。



皇帝愿意给,那他就是权势滔天的大内总管;皇帝要是不乐意给,他就是贱命一条。



和景元帝反着干,他是哪来的胆子?



宁宏儒直起腰,今日做的活太多,他的腰酸痛得要命。他丢开刷子,捞起手边的木瓢,舀水冲着手指。



“是我逾距。”



宁宏儒叹了声。



他收到消息,就知道倒霉。



当初心念一动,加上的那么几句嘱咐,原本只是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,也是宁宏儒出于谨慎,才加上去的。



可万万没想到的是,这万分之一的可能,居然成为事实。



京城这般大,惊蛰身边能出宫者寥寥,也就那么几个,杂买务寻常活动的地方,根本不在柳氏岑良生活的街区……



在这么多的“不太可能”中,偏偏,让郑洪撞见了柳氏与岑良,偏偏,让郑洪起了疑心。



如果是其他人,要处决,那还不容易?



可偏偏是惊蛰的朋友,是宁宏儒一念之下,不让杀的人之一。



石丽君:“那人纵是死了,谁能知道?”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薄凉的冷漠。



她没有这么多的善心。



总会有人死,不是郑洪,就是宁宏儒。



宁宏儒真以为自己在景元帝跟前,能有多少薄面耗着?



宁宏儒洗完手,这才站起来。他扶着酸痛的腰转动了几下,又叹了口气。



“谁都不会知道。”宁宏儒承认,“可要是开了头,陛下就不会再在乎了。”



他回头看着石丽君,声音里有几分无奈。



宁宏儒在忌讳什么,石丽君清楚得很,可她更觉得,他是在杞人忧天。



景元帝很喜欢惊蛰不假。



可他从来都不是爱屋及乌的人。



因为喜欢惊蛰,所以在乎他身边那些个……人?



绝无可能。



陛下怕是更乐意见他们一个个去死。



身为景元帝身边最亲近的人,宁宏儒应当急陛下所需,为陛下达成所愿才是。



至于惊蛰……



石丽君不觉得,他有可能知道。







蛰是不错,可仅仅只是不错。



他的目光受限于他的经历,他的能力是有,可在皇权下,又算得了什么?在斩断了他那些助力后,他怎可能再有余地挣扎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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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别说,郑洪死在宫外,惊蛰又如何会知道?



完全没有联系,完全没有瓜葛。



要瞒着,容易得很。



惊蛰从前出不了宫,今后,更不可能出宫。



他怎么能知道,发生在宫外的,惨剧?



宁宏儒沉默了片刻:“他有种超乎寻常的直觉……永宁宫一直有人在盯着,若非谨慎,纵是我们,也未必能查出来什么。可惊蛰这人,却是轻易,就撞上了康满。”



石丽君微愣,挑眉看向宁宏儒。



后宫几多人,她不可能记得所有人的名字,可她记得康满。



这最初,纯粹是康满身上发生的多次“意外”。



是不是意外,本不重要。



康满有能力能瞒住其他人,活着到现在,这就是他的本事。



不会有人多余去查他。



乾明宫之所以盯他,不过是他身后的康妃。



康妃,才是那个重中之重。



可不管是康妃,还是永宁宫的人,行事都非常谨慎。



惊蛰好似天生和危险犯冲,又或者,他的敏锐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。



他抓住了康满的疑点,也紧接着,为康满所敌视。



再进一步,他开始试图接触北房的陈嬷嬷。



又试探着,想要看到更多的黑暗。



惊蛰这敏锐的触角,若不及时砍断,就会衍生到他不该知道的地方去。



石丽君的话没错,郑洪之死,只要处理妥当,惊蛰根本不可能会发现。



可只要死了一个,陛下就不会再压抑那种嗜杀的冲动。那位,只会一个接着一个,杀光惊蛰身边,任何与他亲近的人。



第一个,怕就是御膳房的明雨。



“石丽君,你觉得,他真的不会发现?”



“那又如何?”石丽君冷淡地说道,“陛下喜欢他,是他的福气。只要他愿意,他可以拥有一切世间用之不尽的富贵,这不过是他需要付出的代价。”



“……不,他不会愿意。”宁宏儒摇了摇头,“只要陛下杀了惊蛰身边任何一个,哪怕只有一个人,他都永远不可能再接受陛下。”



宁宏儒认得惊蛰。



最初,他并没有记得这个名字,因为后宫的宫人何其多,他怎么可能会记得住所有人?



只有那些要紧的,重要的,才会被他记得。



如陈安。



宁宏儒和陈安,是有过一些来往交情。只是在景元帝登基后,陈安就主动淡了联系,这才少有往来。



可实际上,在惊蛰入宫那年,宁宏儒是曾去见过一回陈安。



陈安是负责刚入宫的内侍教习的大太监,手底下时常带着许多新进的小内侍。



他的院落,总是吵



吵闹闹,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息。自然,这样的朝气,很快会被皇宫吞噬干净,全数变为冷漠与沉默。



宁宏儒冒着雪,去探望陈安的时候,看到他的门外,正跪着两个小内侍。



单薄的身体,跪在雪中,就像是两个小雪人。



宁宏儒只是看了一眼,就漫不经心地扫了过去,并没有放在心上。



只是坐在屋内,吃着热茶时,他忽而又想起这事,于是问陈安,外头是怎么回事。



陈安便说:“其中一个叫明雨,触犯了宫规,本来该罚板子,另一个,叫惊蛰,替他强出头,说是替他分担一半,呵,我就让他们,都在外头跪着。”



宁宏儒瞥了眼陈安,笑了声:你还不是心软?2[”



这种天气,要是挨了板子,说不定就这么没了。陈安罚他们在外头雪里跪,的确很刻薄,可比起挨板子,还是好一些。



至少一个能活,一个或许不能。



陈安冷冷笑了声:“不过进宫几个月,就真以为交上了什么朋友。在这宫里,谈论什么情谊,岂非可笑?”



宁宏儒斜睨他一眼:“你这是,在说我呢?”



在景元帝登基后,宁宏儒和陈安两人就渐行渐远。



宁宏儒知道,以陈安的性格,看不过眼景元帝的手段,实也正常。



陈安笑道:“岂敢,我只是在教他们一个道理。”



在这宫里,交了朋友,未必是好事。就算是朋友,想要两肋插刀,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配不配得上。



其实,陈安这话,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?



他不愿手底下的小内侍如此,可偏生,他自己就是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。



陈安带出来的人,又怎可能不像他?



那时,宁宏儒只是笑了一声,出来的时候,顺势又低头看了一眼。



正巧对上其中一个小内侍,抬起的头。



雾蒙蒙的眼睛只看了他一瞬,清亮得很,而后,很快又低下头,靠在身边的小内侍身上。



他迈步往外走。



身后,有着小小的交谈声。



“……你不该顶撞陈爷爷,本来就不关你的事……”



“不要,分明是他们坑你,才害得你……明雨,莫怕……”



渐行渐远,宁宏儒也将这事轻飘飘忘在脑后。



直到他跟随在景元帝的身后,去往徐嫔宫里,第一次见到惊蛰,也即是景元帝最近的玩具时,有那么一瞬,宁宏儒感觉到熟悉。



有些熟悉的眉眼,像是羽毛轻轻扫动的错觉,让宁宏儒费了点时间,从记忆里找出了这段记忆。



暮色暗淡,景元帝只带着两个人。



以至于对面的惊蛰,根本没发现,这两人身上,都是乾明宫的服饰。



于是,等到景元帝在徐嫔宫里大开杀戒,玩得兴起的时候,宁宏儒倒是对惊蛰有了一点好奇。



而后,随着景元帝对惊蛰越发上心,关乎他的



所有身世,过往,与其他人的联系,都飞快呈现在宁宏儒的眼前。



当年,陈安的话,再度在宁宏儒的耳边浮现。



惊蛰是个重情重义的人。



他过去失去的太多,如今拥有得到的东西,只要被他归于重要的,都不可能被轻易抛弃。



宁宏儒不认为,以惊蛰的敏锐,在身边人一个接着一个出事后,仍无所觉察。



隐瞒是毫无意义。



因为有些时候,景元帝并不乐意瞒着。



石丽君揉了揉眉心,淡淡说道:“你何时,竟有了这般感性的想法?”



惊蛰是逃不开的。



景元帝不可能让他逃出掌心。



石丽君很少见陛下这种偏执,从前任何有趣的玩具,都会轻易被陛下弄坏,而今,惊蛰是第一个如此鲜活生动,平平安安活着的人。



宁宏儒的担心或许是对的,可也不必到这般地步。



他有几个脑袋可以赌?



要是那一日,景元帝暴怒,宁宏儒早就没命了!



“陛下是慈圣太后所生,慈圣太后如何,你也知道。”宁宏儒迎上石丽君骤然阴冷下来的眼神,“焉能知道,惊蛰,不会让陛下,变成第二个……”



景元帝疯起来,只会引来无数血海滔天,届时遭难的,可不仅仅只是一个惊蛰。



那是令宁宏儒稍稍一想,都胆颤心惊的未来。



他是没有什么善心,可也不愿见这般炼狱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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